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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家族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第二天。
司梁恍恍惚惚地醒来，盯着窗柩纱纸滤出的朦胧晨光发呆。
昨晚的疑问因为没等到母亲回家的解答，而酿入了梦乡。这一夜她都在古怪缝合的梦境中浮沉。
长着檐角膨胀变大的建筑，尖锐怒骂的万赴，冷眼看她的朝逾山一身长袍，亲昵揽着穿着现代西装满脸蔑笑的司誉，以及自己突然变大的肚子，透明化的肚皮里能看见咧开血红大嘴啃食她内脏的尹修祁……
两个世界的记忆，各种元素以诡异的方式排列重组，缝合出了一个割裂而恐怖的梦魇，逗弄着梦中惊恐万状的她。
中途还时而乱入了一些陌生的记忆和画面。只是这些最终都被印象更深刻的可怕场景掩盖了，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醒来后看着清晨静谧的柔光，她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安然放松。
“梁梁，起床了吗，别忘记今天要上值，早餐快好了。”
小舅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响起。
“醒了。”
司梁懒懒应了一声，随即毫不恋床地起身洗漱。
古式的房间，现代化地配置着独立洗浴间。尽管洗浴间的设施和装潢都努力地维持与房间同样的古风古貌，但通透的全身镜、智能清洁的马桶和浴缸，依旧让走入厕所的司梁有种割裂感。
她穿着吊带睡裙，走过镜子前又一次呆住了——像昨晚洗浴前一样，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陌生的身体。
含着劲瘦块状肌肉，极具起伏的动感臂线，向上延展至挺拔开阔的肩膀，再衔接到修长的脖颈，最后拼接上一张目瞪口呆的脸。
这是明暗关系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在她除了脸以外的身体上呈现。
她摸了摸腹部，凹凸不平的紧致手感提醒着她，她是一个有腹肌和马甲线的健壮女人。
她收回盯着镜子的陌生眼神，复杂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洗漱起来。
曾经网络上有人抨击她白幼瘦，用其他健美的女生拉踩她。她义正词严地反击过，审美是多样化的，她有选择白幼瘦的自由，更何况她生来就白幼瘦，凭什么要改变自己呢？
但为什么镜像般的世界里，明明是同一个人，朝司梁的身体却能如此精壮？
她心不在焉地洗着脸，思索着这个问题，最终将它归咎于女尊世界里女人的天赋异鼎。
实际上，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身体，太有压迫感了，不是她的审美。
她这么想着，忽然有了莫名的优越感。就算换了一个世界，她依旧坚持着自己天然的真正审美。
洗完脸，她习惯性地打算护肤和化妆，在翻遍了房间和洗浴间后，她找到了她唯一的护肤品：一款婴儿润肤霜。
她在离开房间前不断地照镜子，说服自己昨天应该也是没有护肤和化妆的，但依旧感觉到一种不好意思见人的自卑，哪怕她的脸还算得上干净，没有长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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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小舅送你去吗？”
吃过早餐，小舅一边问司梁，一边催促朝思愈尽快出门。
中学生的上学时间总是会比一般工作的时间更早。
“要。”司梁欣然回应道。原本她还因为不认识路而忐忑，现在只想感慨小舅的体贴。
“走吧，现在时间还早，要不然去学舍叫一下司研？这孩子从来向来赖床，不知道自己住在那边会不会迟到。”
小舅带她一起走出门。
司梁咽下了为什么不开车去的问题，只默默地跟上。
多说多错，越问越显无知。
一路上，小舅发表了对热衷于嚼舌根的男中学生的不满，尽管他已经在早餐时呵斥过此事并叱令思愈要遏制学校的这股不正之风；小舅还隐晦表达了对她父亲的鄙夷和轻视，却只字不提母亲昨夜并未归宿的事实。
司梁隐约地感觉到了他在刻意地避免议论母亲的私事，因此只将怒火集中在他的揣测对象——她的父亲身上，攻击他的恶劣品德。
她心里揣摩着这些细节，面上及时地应声，生怕再招致类似于“亲舅和父亲掉河里”的可怕问题。
应和间，她看见了朝司学乐的门匾。
小舅总算放弃了情绪输出，说了点有用的信息：“我觉得母亲和姨母就是想太多了，心血来潮就把这个别院改成学舍。不住家里，何以见得就能培育独立意识了？”
他对司梁怂恿道：“你也别两头住来回折腾了，直接搬回家吧。反正你姥姥们春夏秋都不在家，四处游乐，哪还记得这件事。”
司梁随意应了声再说吧，脑子里想着舅舅口中的亲戚关系。
进了门，小舅张望着穿过庭院，略有些不确定地走到一间屋子前开始敲门：
“司研，司研起床了吗？”
屋内毫无动静。
那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边没安排管家就是不行，其他做事的人呢？”小舅懊恼道。
似乎因为这边动静大了，同住的佣人开始往这边走来。
“舅郎，小少姥还没起呢，吩咐不要在八点五十三分前打扰她。”
九点就是上值的报道时间。
小舅一脸毫不意外，然后开始暴力哐哐锤门。
“司研，再不起来我就给你母亲说了。”
“前阵子逾海姐还提到你这学期搬出来后，一次都不回家住，担心你在这里的作息。”
“研研，再不起来，我就让你姥姥们给你们安排管家了。”
小舅使出浑身解数，房间里依旧保持着沉默。
司梁严重怀疑里面没人。在这么聒噪的环境里怎么还有人能够忍住继续睡的。
她一面分心去想，一面在心底构建这个家族关系。
司量量和姥姥家并不亲近，只和两个舅舅有过屈指可数碰面，更不要说和二姥姥及她的女儿和孙辈有什么联系了。
这个司研应该是朝逾海的女儿，二姥姥的孙女，是朝司梁同辈分的姊妹，与她一同被姥姥们安排到“朝司学乐”。
朝，是她们共有的姓。
司，是她们共有的辈字。
学乐，应该是姥姥给予她们后辈的期望。
明明尚未与这个世界的她们谋面，尽管目前她只从小舅口中探寻到些蛛丝马迹，她已经感觉到了几分无法言喻的亲昵，一丝奇妙的归属感。
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原本散落开的她们格外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她打断坚持做无用功的小舅，在前后已获得的内容基础上转动心思，向他追索更多的信息。
“小舅，你别打扰姥姥她们游玩，给我们安排什么管家，到时候我也不方便回家住了。”她打断说。
小舅压低了音量回道，“我就是吓唬吓唬她，再说你姥姥一时半会怎么会回来管这件事。”
“姥姥们现在在哪玩呢？”司梁好奇道。
“上次发的动态日记里，你姥姥好像和朋友们在美洲那边的玛雅古址参加了什么春夏祭典，还说遇到了老友，夏天要去找地下人的洞穴。”
小舅摇摇头，对老当益壮精力充沛的母亲非常无奈。
“……还挺丰富的。”
司梁心情复杂地听完，只憋出一句称赞来。
“你母亲点赞还艾特了逾海姐和应溯漠她们。”小舅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不远的将来，头疼叹息道：“女人至死是少年，就我还得替她们看着你们小辈。”
应溯漠……她在书房翻到过这个名字，母亲柜子里存了许多有她落款的信封，两人应该是很好的朋友。
“我们都成人了，哪还要您操心。”
司梁试探着说：“您要有自己的生活啊，比如建立自己的家庭……”
她昨天下午泡在书房，通过里面的儿童历史书了解到了一些基本性的常识。
在这个世界，并不是只由母父独立构成家庭。从传统上来说，主流是母亲、姨母和舅舅们构成一个母系的家庭。女性往往外出从事社会经营活动以赚取生计，而男性则留守在家，耕作务农、完成家务以及照顾姐妹们的后代。
有主流，也会有非主流。
还有一种与现代结婚类似的双亲家庭，曾属于非主流。古时候，最初是一些独女无男的家庭，出现了接亲的行为，将多男家庭的男方接进家里照顾孩子，共同生活。
后面便有了越来越多的结亲家庭。女娶男嫁，女性肩负起取，男性被女人迎入家；或者是女女互助结亲，共同分担。
至今，结亲终于跻身主流的行列，不再是非主流了。
舅舅为什么不结亲呢？
她私心里觉得这个世界的舅舅对她很好，也希望他能过得更幸福。
“你什么意思？”小舅失声回道。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她，眼底迅速地涌现出复杂的哀痛：“你要赶我走？长大了嫌小舅烦了就扔去别人家吗，我——”
“不是！”
司梁心下一跳，眼见他即将情绪崩溃，当即大声打断他：“小舅，我觉得你特别好。正是因为你太好了，我希望你能过得更幸福，而不是每天辛苦地照顾我们。”
情急之下，她直接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
小舅沉默地收住了话，眼眶发红地看着她，更衬得皮肤雪白，楚楚可怜：“真的？”
“真的。”司梁肯定道。
“……你去别人家里住着，哪有什么更幸福的。”
他幽怨地说着，忽然又叹口了气，似乎想通了什么：“你们女生怎么能理解呢，硬生生挤入一个陌生的家庭，会面对多少的为难和不自在。”
司梁听见了后面那半句话，忽然愣住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神都回到了现代。
当她被尹修祁带回家时，面对他的继母的故作亲善、他父亲高高在上的冷脸和考验，还有充满敌意却惺惺作态的继妹，她心底的不安和呕吐欲翻涌着。
面对他们之间熟稔的互动，她夹杂在内，仿佛混入了珍珠中的沙砾，笨拙地四处留下不讨喜的划痕。
说得更直接一点，她感觉自己甚至像个赤身裸体，走近人群试图攀亲的猿猴，被打量，被看戏，被排挤在外……
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后来是如何跨越这道天堑，愿意迈入婚姻的。
小舅把她的愣神当作没听懂，试图举例解释给她听：“你大舅，他就是不听劝……”
听到大舅，八卦心让司梁从过激的情绪中缓和出来，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咚——”
屋内传出一声巨响，小舅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旁的家佣立即低声报时：
“八点五十三分了。”
与此同时，噼里啪啦的走动声从里面响起，看似普通的厢门也忽然自动地打开了。
同住在朝司学乐的司梁看着大敞的门内，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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