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微微荡漾，贺暻禧迟疑了两秒，还是和她打了个招呼，“嗨。”
“嗨。”
柳皎皎走近，顺势在他身边盘腿坐下。
月亮高挂在天上，泛着银白辉光，贺暻禧也坐下了，柳皎皎故意不回应他投来的目光，只无言望着月亮。
贺暻禧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柳皎皎用余光瞥到了数字。12点过5分。
夜里的气温比较低，那人也披了件衬衫做外套，浅淡的蓝，在这幽幽夜色中跳脱出来，衬得人清冽又出尘。
……我在想什么？柳皎皎恍惚一阵。
莫名的羞愤占据了她的大脑，好在夜很深，涨红的脸色大抵不会被看到。色令智昏，色令智昏……柳皎皎深吸一口气，摇摇脑袋，企图把多余的想法晃出去。
再次坐正的时候，无意间撞上贺暻禧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少年小心的试探，和少女掩饰的拙劣，被对方尽收眼底，这些本来想隐藏起来的情绪，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一览无余。
“噗——”
他们不约而同地笑了。
气氛微妙地得到了缓解，少年们各自换了更自在的坐姿，侧身看着对方笑意还未散去的脸。
“要不要去划船？”贺暻禧问，似乎有一束火光在他眼底擦亮。
-
夜晚的湖面很平静，小木船飘在上面，只掀起一小片涟漪；水却深不见底，幽深神秘，月光钻不进去，只能映射他们的倒影。
“水下有点恐怖。”柳皎皎说，“好黑。”
贺暻禧也停下划桨的动作，探头往下望，“是哦。”他把浆收回来一半，“不知道下面会有什么……收起来一点不要打到它们了。”
柳皎皎噗呲笑出声，但还是配合地把浆收回，“不好意思哦……我们只是路过。”
船在湖中心停下。
“……你真的觉得湖里面有东西吗？”贺暻禧问。
柳皎皎努嘴点头。
“我以为只有我会相信这些呢。”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手指挠了挠鼻尖。
柳皎皎轻呵，“你觉得下面会有什么？”
“湖仙子什么的？守护这片湖的……呃，管理员什么的。”贺暻禧抬眼，“……我这样想会不会很奇怪？”
“为什么会奇怪？不奇怪。”柳皎皎歪着头拉伸一下脖子，“这世界上人们不了解的事情很来就很多。更何况我也没有跳进去查证过，怎么能说你的想法奇怪呢？”
贺暻禧抿着嘴沉默。“谢谢你哦。”不知过了多久，他说。
“今晚月亮好大。”柳皎皎望天，星星铺了一整片，细密闪烁，比穿在衣服上的银线还耀眼，一轮巨大的圆月镶嵌在中间，柔和的辉光蔓延。
“皎皎。”
贺暻禧也仰头望着，忽然念了一声她的名字。
“嗯？”
“皎皎……皎皎月光……你家人当年取名有什么寓意吗？”说着他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又连忙说，“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没什么，”柳皎皎不在意地把垂落在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好像就是皎皎月亮吧。”
“我出生的时候是凌晨，我妈妈产程特别长……从前一天晚上生到第二天凌晨我都没出来，然后她在等待宫缩的时候突发奇想，想看看窗外，就让我爸爸拉开了帘子，窗外有很大的月亮……妈妈说那是她见过最大的月亮，而那个超级月亮给了她力量，看见她以后我很快就出来了。”
“妈妈很辛苦啊。”贺暻禧说。
“是啊……我也这么和妈妈说。那天的超级月亮真的有这么厉害的话，早点拉开窗帘就好了。”柳皎皎叹了口气，“但妈妈说还是得谢谢超级月亮……她说超级月亮把我了召唤出来，如果不是她，妈妈说不定还会更辛苦。”
少女双手合十，很是虔诚地闭上眼睛，“谢谢超级月亮。”
贺暻禧看着她的动作无声笑了，有样学样，虔诚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谢谢超级月亮。”
“你呢？”柳皎皎问道。
少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不想说也没关系，”柳皎皎迅速捕捉到这目光，“当我没问吧。”
贺暻禧眨眨眼，叹笑一声，“没关系……只是我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含义。”
“应该就是日出的风景……之类的吧。”他的声音充满不确定；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暗淡着，氤氲着微不可察的惆怅与忧郁。
气氛陷入片刻寂静。静得只能听见虫鸣。
“……是很美的名字。暻禧。”柳皎皎说。
“日出的风景让我感到幸福……这幸福应当被庆贺。每次念你的名字……我好像就能感受到这份祝福。”
少女垂着眼，随着最后一个音节的散去，她也抬起了眼睛。
贺暻禧哑然，半响，他小幅度地勾起嘴角，“值得祝贺的幸福……这个听起来更好呢。”
“谢谢你。皎皎。”
柳皎皎不知为何觉得他眼睛有点湿。也许是反光吧，把他的泪膜照得厚厚的，只是这一簇照在少年脸上的月光，让她觉得他的表情，他的脸，甚至他这个人都不那么真切，似乎一阵轻轻吹来的风，就能把他吹散。
-
少年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从一个月前的中考难度到两个小时前的电影，没头没脑没主题，却句句有回应。风变得轻柔，虫声也逐渐消散了去，氛围很是静谧，像是有一个罩子将这块地区罩子了真空里，才让它像海市蜃楼般，美好得不像现实；贺暻禧找到了刚刚那部电影的原声带，随机放起了歌儿。
跳跃的琴键，畅快的鼓点，欢乐的人声，柳皎皎认出这歌出现的片段。
“这是他们在车顶跳舞的那首插曲吧。”
“节奏好适合摇摆。”贺暻禧认同地点头，身子也伴着旋律轻轻摇晃，“想跳舞吗？”他望向柳皎皎的眼睛。
“船翻了你救我吗？”柳皎皎轻笑，
贺暻禧夹起眼尾，稍抬下巴，“不是有湖仙子嘛。”
两人又对视着笑出声来。他们本就处在见到塑料袋被风吹得哗哗响都会咯咯笑个不停的年纪，还未褪去的童真和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更是珍贵的乐趣。
“叮——”，手机提示音突兀地响起。
贺暻禧浅皱着眉毛点开了信息。
“怎么了？”
“没什么，”贺暻禧只看了一眼就再次熄灭屏幕，“广告信息……叫我换流量套餐。”
“这么晚还在工作，真敬业啊。”柳皎皎了然地点点头，“不过说起来，现在几点了？”
“……1点半。”贺暻禧顺手查看了气温，20度，体感温度却只有15，“你冷吗？要不我们回去？”
“……风不大，不算冷。”
贺暻禧踌躇一下，把衬衫脱下来递给她，“你穿多一点吧。耳朵有点红了。”
好尴尬。
柳皎皎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诡异的耳朵，她甚至不愿意承认，贺暻禧看了那条骚扰信息之后，声音略带上了些不能被轻易察觉的恼意，较往日更低沉，更具磁性，而这声音又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放大，让她的心脏出奇地狂蹦。
见她迟迟不接过去，贺暻禧在她眼前摆了摆手，“我没关系的。”
柳皎皎深吸一口气，微冷的空气吸进肺里，让她的心也得到些许平静。她有些刻意地朝岸边望了一眼，“话说你和季悠阳回去之后有聊天吗？关于这部电影。”
“没有哦……”贺暻禧似乎有些失落地把衣服收了回去，铺在自己腿上，“他回去就躺在床上要我先去洗漱，我洗完他就进去浴室里洗了好久才出来，出来就睡了。好像也没和我说什么。”
“……你说他是生气了吗？”
柳皎皎顿了一会儿。
“有可能。但是应该跟你我都没什么关系。可能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斜着踢了踢贺暻禧的鞋，“不用在意。”
贺暻禧抿嘴微微笑着，也踢踢她的鞋头，“你和夏桃聊了吗？”
“算是吧？我们后来又把电影看了一遍。”柳皎皎想到了什么，坏坏地歪嘴笑了，“不过这回没哭啦。”
贺暻禧被这坏笑逗乐，笑得靠倒在舷外走板上。
少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脸上的红晕还没散去，柳皎皎镇定自若地看着他，左右翘着脚。
“……哇，季悠阳真有点取名的天赋。”贺暻禧用指腹擦擦眼角沁出的水珠，“你刚刚那个表情真的好像以前动画里那只……带着猫咪头套的黑色兔子。“
“会吗？”柳皎皎挑着眉眼装无辜，“……可能一点点？”心虚压低了她一边眉毛。
贺暻禧咬着下唇忍住笑，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话题牵回去，“……不哭了是好事。”
“是啊，”柳皎皎说，“我们刚回去的时候她眼睛还有点肿，我用热毛巾给她敷了一下才好些。所以她说要再看一遍的时候我还蛮担心她哭了眼睛又会疼。”
“不过没哭。真好。”
“……你看的时候觉得难过吗，那个结局。”贺暻禧轻声问。
“有啊。”
柳皎皎与他对视，眼神坦荡。
“不算圆满的圆满，虽然主人公释然，观众也会为他们感到不甘吧。”湖水的光映射在她眸中，波光粼粼，“但那是电影，艺术作品中的爱，不圆满才美。”
“你觉得不圆满的……美吗。”
“圆满有圆满的美，不圆满也有不圆满的美。”柳皎皎抬起头，望向月亮，“你看……这样圆的月亮很美，可弯月也很美，完整的美，和谐的美，抑或是缺憾的美，都只是美的不同形态罢了。”
“无论是什么，感情也好，人格也好，不圆满总是相对的，只要人的心可以欣赏，那它就是美的。”
月亮降了下来。在柳皎皎的背后，她看不见的地方，这艘船似乎被裹进这夜色里，朝着那轮巨大的圆月驶去。
章节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