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押送,我的布鞋不太跟脚,他不时推我一把,我努力走得更快一些。
我不知道审讯室在哪里,每到拐弯,我一边放缓脚步一边回头看他的神情,他一脸的倨傲,爱理不理,偶尔用下巴指一下前面,或者嘴里发出两个短促的音节“向左!”或者“向右”,好像驱赶着牲畜。
像我来的时候一样,我往大门口的方向走,依旧穿过一幢幢的监舍,走进一个充满阳光的院子里,院子的中间有座花坛,种着一圈火炬般的鸡冠花,边上一口敞开的正方形水池上覆盖着纵横交错的铁丝网,经过时,我往里面看了一眼,水是墨绿色的。
白天和夜晚看到的景象总是有些不同,
没有夜色掩护的看守所非常陈旧,和它所属县城拥有发达经济的名声很不般配,我看到斑驳的墙壁,裸露的钢筋,锈迹斑斑的门窗,好像是一个世纪前的产物。
不远处就是大门,他在我背后命令我往右,右侧墙面上有一扇关闭着的铁门,我上去抓住把手拉了一下,铁门纹丝不动,我又回头去看他,他将我挤到一边,用挂在脖子上的卡片贴在墙上一个黑盒子上,黑盒子的绿灯一闪,门打开了。
这是由一幢四层的楼房改建的审讯室,从这幢楼的位置来看,他的前身应该是办公楼或者是宿舍。
我沿着楼梯上到二楼,这种老式的筒子间打通以后非常适合改建成审讯室,只需要在中间安装上铁栅栏就能开张营业。
二楼开放式走廊已经被铁网封住,但是这个位置能够远眺青山,这一刻感觉我空气都是甜的。
我经过一个个房间,所有的房间都关着门。当我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他低喝一声:“进去。”
我推开虚掩的门,铁栅栏的对面坐着两个陌生人,一张是看上去40岁上下清秀精干的脸,另外一个是个年轻人。这是种常规的人员搭配,一个业务骨干,另一个学徒。
我在审讯椅上坐下,辅警将手铐铐在椅子上,虽然穿着棉裤,我仍然感觉到寒冷从金属的表面一阵阵传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40岁上下的人开始认真地打量着我,我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疑惑,他仿佛在问我:“你怎么会混成这个样子的?”
我坦率地注视着他,他应该能从我的目光中读出些什么。
门从我背后关上了,审讯室里只留下三个人,对面两个我一个。
他清了清嗓子,首先发话:“徐峰,我们是本地公安机关工作人员,我姓白。”
他亮明身份,从口袋里掏出证件递给我,证件的皮套上带着体温,他叫白川凯。
他接着说:“受上级委托,对你和黄二有关的案情进行调查,希望你如实回答我们的提问,听明白了没有?”
我点点头,表示我明白。看样子省厅把我的案件移交给当地办理了,当然这也是常规的做法,就个案来说,地方警务人员接触的案件更多,业务能力更强。就和战场上优秀的指挥官不一定单兵作战能力强道理一样。
他想了一下,眼光看着桌面,一边思考一边说:“大致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你曾经是我们内部人员,但我这边有命令下来,还是要依法办事,案件的任何进展,我都必须向上汇报。很遗憾我们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他把“曾经”和“依法”两个字咬得特别清晰。说完他抬起了头,目光坚定而平静。
“没关系,你直接问,昨天我就已经被依法过了。”我说。
听了我这句话,他嘴角露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地微笑:“你把和黄二认识的经过讲一遍。”
“昨天我已经讲得很清楚,我和黄二是同学,我们之间在高中的时候关系就不错,后来我上大学,他做生意,我大学毕业以后分配工作,他从外地卖灯泡回到了本地,开了一家酒店和渣土运输公司,至于怎么恢复联系,我昨天讲得也很清楚,是他上门来找我的,至于问到我是否知道黄二的公司里违法犯罪的情况,我的回答是不知道,你们不能够因为黄二公司里面有犯罪现象就主观推断我就应该知道,这是有罪推定。”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客观平和。
他没有打断我的说话,任凭由我陈述。旁边的年轻人在电脑笔记本上飞快打字,记录着我的口供。
看我说的差不多了,他才继续发问:“他卖灯泡为什么要回到本地?”
“据他自己说由于生意不好。”
“你对黄二的家庭情况了解多少?”
“我去过他的家里,他的父亲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去世了,还有个姐姐。”
按照法律规定,我进看守所的二十四小时以内,必须要完成第一次的审讯。今天的谈话内容都是大框架的概述,他没有在细节上再行追问,只是将昨天的问答重复了一遍,我估计他没有做审讯方案。或者,这种没有目的的谈话就是他麻痹我的一种策略,我不能掉以轻心。
过了两个小时,外围的基本情况他了解得差不多了,我签好笔录以后,他一边收拾着档案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你工作多久?”
“快20年。”
“那我应该叫你师兄。”
“不敢当,我现在是犯罪嫌疑人。”
“工作20年有什么心得。”
“没有什么新意,我已经有了一些倦意。”
“基层的警务人员不都是这样吗?”
“是的,日复一日的重复,看不到前途。”
“你是觉得这个工作没什么意思了吧?”
“是的。”
“无论什么工作,你做久了都会感觉到乏味。你觉得你的这个思想跟黄二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关联?”
他的话让我警觉起来:“黄二和工作时间太久没有什么关系。”
“你是因为乏味了。需要一个出口,黄二是你打开外界的一扇门。”他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人总是有感情的。”我明白他隐藏的意思。
他停了一下,想了想,说:“这次先这样吧。”
他按了桌子上的黑色按钮,那是结束谈话召唤看守的铃声。等候的猴子进来,将我铐在椅子那头的手铐解开,扣到我手腕上。
他站起来,表情颇有些严肃地说:“我们下次再谈,希望你这几天好好考虑一下,黄二的定性在那里,不用我提醒你,人进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就回去的可能性不大,相信上级找你的时候,同样是经过谨慎考虑的,你还得想清楚,争取主动。”
说完,以后他冲我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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