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的祖父，是个清贫学子，二十岁科举中榜，之后谋了外放，六年任满回到京城做五品京官方娶妻生子，后来官场起起伏伏一步一步升到户部尚书。
京城米珠薪桂，祖父外放期满回到京城时，银钱只能买个偏僻地带二进的小院，就是大伯父口中的老宅。
后来祖父在官场纵横多年，做了四十年的官，家底越积越厚，这才有了现在的李府和丰厚的家产。
全家搬离老宅已经十多年，那里常年不住人年久失修，且隔了一条河就是有名的花街，这样的居所，静姝与刘氏孤儿寡母挪进去，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
静姝勾起唇微微一笑：“伯父考虑周全，只是老宅是祖父旧居，祖父在世时若有闲暇总是会去转转，说老宅每一寸土地都见证了他老人家的峥嵘岁月。”
“我和娘若挪过去，便是长久住，里面的物件，侄女是换还是不换，换了,祖父在世时常常惦念的岁月就没了见证，不换，物件陈旧无法住人。”
大老爷眉头皱起，老夫人转动着腕上的佛珠：“不妥，老宅不能动，换个法子。”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真是事多。大夫人心下不耐：“儿媳没了主意，母亲作主吧。”
老夫人看了大夫人一眼，脸色发冷。
大夫人心里一咯噔，俱于老夫人威严，讪笑道：“要不听听静姝的意见，这孩子聪慧。”
静姝早已考虑过住所的问题，但高堂在不分家，她提出来终是欠妥，如今大伯母提起，倒合了她的心意。
静姝眉眼柔和，轻声细语：“静姝不敢让祖母与伯父伯母为难，伯母说的确实有理，招赘夫婿住外宅内宅都不合适。”
“如若老宅不能动，静姝与母亲只能搬到其他住处，家里又没有多余的宅子，不如，重新置个宅子，也省去许多麻烦。”
静姝说完，又低声补充道：“静姝年幼，若思虑不周、言语有错，还望祖母、伯父、伯母谅解，不要生气。”
老夫人望着静姝，转动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这几年，她不曾注意过静姝，竟没想到这丫头倒有几分成算。
一步一谋，不急不躁，每一步都稳扎稳打。
再看大房这一家，老大安于现状没有奋进心，老大媳妇心眼多，却只盯自家一亩三分地，三个孙儿至今不成器，还有几分眼高手低。
全指望大房光宗耀祖，只怕她死了都不放心。
这般看来，让静姝自立门户也有几分益处。
老夫人直起身子，将腕上的佛珠掷在小几上，苍老的声音厚重沉稳：“就这样办，过几日，我让宋桥去寻摸寻摸有没有合适的宅子，若有就定下来，银子从我这出。”
静姝行礼道谢，大夫人脸色难看，她早已将老夫人的私产默认为自家的东西，银子往外掏一分一文她都心疼的紧，但局面走到这，只能捏着鼻子认下。
“话说到这里，就一块办了。”老夫人道：“老大，你明日便告知族人，再去县衙为静姝办女户。大儿媳妇，你让管事整理好公中账册，将银钱分割清楚，静姝要立门户，手里没有银钱不行，明日就将她这一份给她。”
静姝绷直的脊背彻底放松下来，见大伯父与大伯母应下，静姝欠身行礼：“有劳伯父与伯母了。”
从老夫人屋中出来，刘氏还有些恍恍惚惚，她神思恍惚的向前走了一段路，到了小院，捧着热茶，才大梦初醒般，不可思议的问静姝：“你要招赘婿？”
“娘，我能奉养您了。”静姝还沉浸在喜悦中，多日的雾霾在这一刻消散的干干净净，对她来说，能一直在母亲跟前尽孝胜过一切，不禁高兴的重复道：“等办好女户，我就能一直一直陪在您身边了。”
“不成不成。”刘氏急道：“你是官宦闺秀，怎么可以抛头露面来顶立门户，还有赘婿，若遇到那恶人杀人掠财吃绝户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冒险，你这一生本就该在后宅安安稳稳的享清福。”
静姝并不意外刘氏会反对，她之所以没有提前告知就是害怕刘氏不顾一切的阻拦，因此也早想好了说辞。
“娘，你知道吴宥礼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堂姐有往来吗？”
“因为我们势弱。”静姝抬起眼眸：“便是我再三言明我的不悦，他也没有放进心里，他的顾忌更多的是礼法道德，不是我。”
“在他的观念里，应是我们巴巴的念着这桩婚事，无论他做什么，我们都不会退婚，因为父亲不在了，祖母又不喜，他算准了没人为我寻觅更好的婚事，他笃定我们会忍气吞声，所以他不顾及我的感受，走个过场认个错，却照旧不改。”
“便是退了这桩，再定其他门户，谁敢保证下一个比他好还是比他更糟？”
“而且，嫁人并不确保安稳，若是嫁给中山狼，难道还能休夫不成？便是幸运嫁了个正人君子，几年后小妾庶子也是头疼的问题，何来一世的安稳？”
“立女户艰难，但当家做主的是我，至少不用烦愁丈夫纳妾、庶子争产。还有什么抛头露面来顶立门户，娘仔细想想，这些年，府里的铺子和庄子是谁在管，不都是大伯母和祖母。”
“我知道娘担忧立门户不易，可世间路哪有容易的，无论嫁人还是招赘皆会遇到坎坷，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心中更有底气。”
再者，母亲一生孤苦，如今祖母尚在还好，若有一日不在了，她压根不敢指望大伯父及其子孙善待母亲，她若嫁出去，略插手娘家事就惹人非议，只怕到时母亲的境况比今日更难。
这一点静姝没有说，她担心母亲自责，觉得拖累了她。
刘氏静静地听着，静姝每说一句，她的心就被狠狠触动一次，如同被割去血肉一般疼痛。
都是她不中用，没有嫁妆傍身，脑子还笨，帮不上任何忙，事事都要依靠女儿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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