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全二册)

第4章 风花雪月

  因太子冉基回都城遇刺,卫天加派守卫严密防卫,太子的随从则跟随太子在清池阁住下。

冉照由卫青莲引到清池阁时,见冉基正在清池边看着池中鱼儿。他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

冉照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冉基的肩道:“大哥受惊了!”

冉基收了思绪,随之笑道:“可是父皇让你来接我回去的?”

冉照颔首:“幸有卫大人将行刺之事瞒住了父皇,只道是你来卫府看望卫大人耽搁了时辰。”

当今皇上身子有恙,抱病在床已久,朝中政事渐渐都由冉基接管,冉基虽贵为太子,心中却向往寻常百姓的平淡,是以每隔一阵子,都会化作百姓模样偷偷出了宫去,在外面小住几日,只由亲信在暗处保卫自己,从前从未出过任何差池,可这一次却……

冉基心中思绪万千,却明白此时不便让外人知晓,事中蹊跷只能有自己慢慢去查。对于卫天将遇刺一事瞒住皇上,他心中亦是赞同,继而开口道:“父皇病重久已,此事处理甚佳,有劳卫大人了。”

“大哥,可看清刺客是何身姿?”冉照虽知此时提及刺客实为不妥,然昨夜之事今日当历历在目,若能将刺客外貌说出一二,他也能安排人手,缩小范围查下去。

冉基忆起昨夜,他阅人无数,单从身形上看此刺客必为女子。她在对自己下手之前必是不知自己身份,可给她任务的人是明白的。只可惜在黑暗中他只知她是女子,只记得她一双剪水双眸。他微微摇了摇头,凭着一双眼定是找不到刺客。

冉照眼中划过一丝失望,冉基精于谋政,却武艺不高,否则又怎险些被刺客所杀,他沉了几分目光:“等你回了宫里,我教你习武防身,会点武总是好的。”

冉基勤于政事,故而对几个皇弟皇妹都有些疏远,冉照却因为皇上的缘故经常与冉基会面。

冉照医术甚好在,宫中已人人知晓,是以皇上的身子近年来一直由冉照亲自调理。

前几年皇上还能处理朝政时,许是预料到终有一日会重病卧床不起,总将冉基叫在床榻边看他批阅奏折,冉照只比冉启小半岁,两人在皇上熟睡后时常把酒相聊,关系自是比其他兄弟姐妹亲近些。

对于政事,冉照没有冉基那样的雄才谋略,却也能明白其中一二。他也知冉基遇刺并非是巧合,定是行踪被人透露了去,好在知晓冉基行踪的人不在多数,顺着线索慢慢查总能将背后主手找出来,可眼下当务之急,应是要冉基学些防身的本事。

冉基明白冉照之意,明白学武并非一时半刻便能了解其中门道,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笑着应了下来。

卫青莲眉眼温柔,静静看着兄弟二人相谈,一直默不作声,忽然拿着手中帕子捂口微微咳嗽几声,脸色有些苍白。

冉照闻声去看,发现卫青莲气色不好,伸手探了探她的脉,想来是昨夜受了风寒才引起的咳嗽。他正欲嘱咐她找大夫拿些药来调理身子,然才张口便听见身后冉基愧疚道:“姑娘救命之恩冉基无以为报,如今你又因我受了寒,实在是……”

“太子殿下说的是哪里话,昨夜途径香山不知您是何身份,是青莲无能让那刺客逃了出去。若知您是太子,青莲便是舍命也要与那刺客搏上一搏,就是要不了她的命,也要让她伤了身子,这样日后要查出她倒是不难的。”卫青莲咬牙,带着些悔恨道。

想起昨夜她因救自己性命而受了伤,冉基面带愧色,继而又开口问道:“你身子伤着了,怎还出来走动?那刺客下手狠毒……”

“你受伤了?”不待冉基将话说完,冉照忽然开口问卫青莲,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得急迫。

卫青莲轻轻摇头,轻声道:“不碍事,习武之人受点伤乃家常便饭,青莲早就习惯了。”

冉照浑然不信,直视着她,似是在等她亲自说出哪里伤到了。

卫青莲却紧咬住唇,不愿说出受伤之处。

见状,冉照微微蹙眉,在她身后又道:“伤在哪里了,严重不严重?不许再瞒着,受罪的最后还是自己。”

卫青莲见冉照对自己十分关切,只好诚实回了他。昨夜卫清歌的鞭子落在她身上,让她疼痛难忍,但在冉基面前她只好装作沉稳。她将衣袖掀开,只见腕上因从半空摔下来擦到硬石所致的伤痕触目惊心。

冉照与冉基二人见之,眸中皆划过一丝心疼之色。卫青莲心中欢喜万分,却得体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我昨夜救下的可是太子殿下。早就听二殿下口中听到,太子殿下为南樑国做了那么多事,我真开心救的是你。”

冉基甚少与女子有过接触,平日里只与奏折和官员打交道,是以见卫青莲这番模样,只觉此女子乃英雄豪杰。只可惜今日必须要回宫面处理政事,否则他倒是愿意与她多相处一些时日。他看了看天色,是该回去批阅奏折了。

卫青莲在未遇到冉基之前,就已掌握他的生活习性,是以当冉基抬头望天时便知他欲要回宫了,只是因自己昨夜救了他的命,故而不便提出离开。既然爹要她在他面前做一个女中豪杰,她也乐得于此,遂开口笑道:“太子殿下回了雁城,必是要有政事要忙的,而二殿下亲自前来,必是要护送你回宫,青莲就不挽留了。”

冉基似是有些不舍,冉照见状笑道:“大哥何须伤感,青莲姑姑是荷妃,时不时要在宫中与荷妃小住几日,待她在宫中时,你与她倒是有许多机会再见。”

冉基似是因冉照这番话看开,跟着笑道:“这倒是了。”

此刻时辰已晚,若按以往,冉基已是在处理朝政了,他又看了一眼卫青莲,这才随着冉照一同离开了清池苑,住在清池苑的侍卫亦是跟着一起离开。

卫天在门口等候已久,在冉照来卫府时,卫天便知他是要亲自接冉基回宫的。卫天在站在门口,见向冉基与冉照二人,当即露出一脸愧疚之色,走向二人连连道歉,雁城之地是他管辖之地,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逃其咎。

冉基处事师从于皇上,但凡南樑国哪个城市出现强盗刺客,他总会当机立断,将管辖的大臣处以罪责。因此南樑国这几年日日笙歌,太平盛世。

可如今在天子脚下的雁城,却让他亲眼目睹了一桩此刻行凶之案,还险些要了他的命。在卫青莲面前他只是一个被她所救的男子,而在卫天面前,他便是代父皇处理朝政的人。

面对卫天他面色如铁,按他以往的出事抉择,卫天确实难逃责罚。

卫天立刻拜了下去,连连道歉。

冉基视作不见,却在余光中看见卫青莲满眼是泪,似是不愿见卫天这般为难。

冉基轻声一叹,上前扶起卫天:“雁城之事,你的确有罪,然你的长女却又机缘巧合救我一命。这次我便不追究了,但但日后雁城再有此事发生……卫大人,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卫天似是对冉基能作此决定大出意料,当下指天为誓,要勤于治理,让雁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冉基只微微点了点头,与冉照一同出了卫府。

卫青莲随卫天站在一起,眸子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冉照似是察觉卫青莲的目光,回头去看她,却见她一直在看向冉基。

他碰了碰冉基,让他也回头去看,面对卫青莲不舍的目光,冉基只微微一笑,坐进了马车内。

车夫待冉照也进去了之后,朝着马一扬鞭子,马扬起马蹄哒哒的朝宫中方向跑去。太子的随从亦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待冉照一行人彻底离了卫天的视线后,卫天再无方才那种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姿态,冷着脸跟卫青莲道:“跟我回房。”

卫青莲对卫天一向又敬又怕,又加上昨日卫天对碧溪施了惩罚,她心中忐忑不安。故回去后,喏喏开口:“爹。”

卫天见不得卫青莲这幅样子,冷哼一声,端起手中的茶饮下了肚,看了一眼屋内的侍女,这些侍女皆是卫天一手培养起来的人,心中皆是明白,此刻卫天要与卫青莲单独相谈,最后一个侍女出了门后,门被轻轻合上了。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卫青莲与卫天二人。通常只有在卫青莲做得不好时,她才会被卫天留下,可是这两日,她认为做的已经很好了,至少让太子冉基已对她上了心,她要拿到冉基的心,自是比卫清歌拿到冉照的心要容易多了。

思及此,她不由脱口问道:“爹,难道我做得不够好吗?”

卫天转过身面对着卫青莲,怒其不争道:“你急功近利,怕是要坏了大事了。早知如此,我倒不如叫卫西荷来,总比你要强上一些。”

卫青莲听不明白,以为他是在责备自己没能让冉基对她上心,问道:“你从未让我接触过冉基,我又怎能瞬间让冉基看上。如今能让他对我刮目相待,也实属不易……”

“就是你太急功近利,才会坏了我的计划。”不待卫青莲的话说完,卫天就打断了她,“冉基心思比冉照更为细致,所以我才让你之前与他没有任何接触,昨夜你就不该告知他你是我卫天的女儿,他已是认清了你的容貌,你又救了他的命,他回了宫中后若是对你念念不忘,必会找画师将你容貌画下来,再去找亲信寻你。”

“倘若他将我忘记了呢?”卫青莲喃喃问道,她以为自己是明智之举,可在卫天看来却不尽然。

“倘若他忘记了你,你再几日之后要进宫选秀,必是能与他再见。你本就长得美,又是他恩人,他待你自是与那些女子有所不同。”卫天看着一脸茫然之色的卫青莲,不由气从中来:“我为你做了这么长的铺垫,你却让我如此失望。”

卫青莲被卫天如是说,心中难免不快,却又不敢表现在面上,只低着头默不作声。

卫天撇了她一眼,知她心中所想,又开口道:“好在你为他受了伤,倒也抵了些你的不足之处。伤势怎样,让为父看看。”

被卫天关心,卫青莲心中才好受了些,知他最不喜人娇生惯养,只摇了摇头:“没事。”

卫是知道卫清歌有些本事,昨夜就听卫邙说卫清歌将卫青莲打伤,她从小在卫府长大,身边的人除了他都将她好生哄着,自是吃不得多少苦的,如今她说不疼,倒是在讨好他了。

卫天开口道:“既是不疼便回去将武艺再多练练,以后才不会吃亏。”

卫青莲看向卫天,心中只觉得委屈:“爹,卫清歌从小就在山上习武,可我除了练武之外,还要学习琴棋书画,武艺自是不如她。我知道你偏袒卫清歌,我不管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不如她的。”

卫天微微皱眉,有些不快:“你若不是我亲女儿,我怎会花大把心思培养你,你虽不在山上练武,可我也找了名师亲自教你。我不要你做一个杀手,你不需要那么高的武艺。”

“可是昨天我被卫清歌伤着了,若是我比她强,我怎会那般丢人现眼。”卫青莲提及痛处,泪水簌簌而落。

卫天却对她的哭泣视而不见,眯着眸子看向卫青莲:“卫清歌为什么会伤你,若不是你想取她性命,她会将你打伤?”

卫青莲愣在原地,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亲生父亲,可他只要在卫清歌的事情上就从来没有向着她,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才是被收留的那一个。

“青莲,今儿个我就把话说明了,不要再跟卫清歌暗暗较劲,也别在我面前玩弄心思,在你来我这告状的时候,我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调查的很清楚。”卫天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又道,“卫清歌不是我亲生的,我对她好,自是她对我有用。可你不一样,在你没有犯错的前提下,我自是会对你好。去吧,这些日子好好休息便是。”

卫天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卫青莲也只好应了声是,出了门去。

然才出了门,便见院子里卫清歌与卫邙二人站在桃树底下,她方才被卫天教训了一顿,心中难免不快,又想起卫邙昨日也教训她,她这两日受了这么多的气,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卫清歌。

卫青莲忍下心中怒气,走到卫清歌的身边,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不知被爹算计的滋味如何,想来爹真的是疼我呢,牺牲你来成全了我,你最好祈祷不要让冉基知道你是刺客,否则……你怎么可能得到冉照的心呢?”

卫清歌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不理她。

卫青莲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向院外走去。

卫邙自是看见卫青莲挑衅,却是充耳不闻,只道:“我们进去吧。”

卫清歌颔首,随他一起进了门去。

见卫清歌进来,卫天指指他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待卫清歌坐下之后,卫天又亲自为她沏了杯茶。

卫清歌接过茶,闻到淡淡的清香,是她极为喜爱的茶,她轻声道:“谢谢爹。”

卫天轻叹一声,似是对昨日卫青莲所作所为感到不满,思了片刻, 方才说道:“昨夜青莲做得不对……”

卫清歌将手中的茶捧在手心里,轻轻对卫天说:“我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我回了府上,武艺比她好些,她心中不平在情理之中。”

卫天极为满意卫清歌的这番话,这才对卫邙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你带着她去见她生母吧,路程有些远,今日就不要回来了。清歌才回雁城,你带她这几日在城里好好转转,待选秀前夜回来便好。”

卫邙应了声,卫天便让二人退了下去。

卫清歌随卫邙一道出了府,门外马车已有人备好,卫邙与卫清歌同坐车内。自从昨夜二人在山中分道扬镳后,卫清歌便决定不再理睬卫邙,故而闭目假寐。卫邙只将帘子掀开,看着一闪而过的风景。

路过集市时,卫清歌忽然听见马车外传来的叫卖声,她叫车夫停下马车,一人去了集市。

不多久,她就回来了,卫邙见她手中拿了盒玫瑰酥。也不知是怎的,忽然想起这糕点是她在山上最爱吃的,那时候他们两人还没有决裂,她总缠着他偷偷下山去买给她吃。他看着窗外,随意开口道:“我身上带的银子,够我们饱腹,玫瑰酥可吃不饱肚子。”

卫邙开了口,卫清歌却仿似没有听见,只抱着玫瑰酥继续假寐,就在卫邙以为她不会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只听卫清歌开口道:“这是我娘喜欢吃的。”

卫邙知她闭着眼不看他,这才转过头去看她,见她满脸的落寞,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也不再言。

马车一路前行,很快穿过了集市,许是到了郊外,倒是能听见蝉鸣鸟叫的声音,细细去听甚至能听见潺潺流水之声。

卫清歌看着眼前景色,不由想起曾在山中习武的时光,那时候她尚且还算自由,过了一段欢乐日子。

那些日子对她来说太过珍贵,每每回忆,都会叫她高兴。她掀起帘子,叫车夫放慢些。又掀开马车另一边的帘子,看起了风景。

微风吹进了马车,将卫清歌的发丝吹的有些凌乱,卫邙闻到卫清歌发上的淡淡清香,微微皱了皱眉,将自己这边的帘子放下来。

清香淡去,卫邙这才稳了心神。活在世间,卫邙不喜能扰乱他心神的东西。可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是例外,那个人就在自己眼前……

可他的心事终究不能宣泄太多,卫清歌玲珑聪明,决不能让她看出任何端倪。他索性闭了眼休息,压住纷扰心绪。

这两日卫邙未曾睡过好觉,是以很快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天色已晚。

见他醒了,卫清歌只指了指他身边的干粮,又转头去看帘外的星子了。

卫邙拿起干粮吃了几口,又喝了些水,问车夫还要走多少路,听闻还要翻一座山时,他脸色阴沉了几分。似是没料到卫天会将卫清歌的母亲送到这么远的地方。

卫清歌见卫邙脸色不好,开口笑道:“若是你放心我,大可以现在回去,我没有让你跟着我。守在娘身边的那些人必不是泛泛之辈,我也难逃爹的手掌心。”

卫清歌要么一直不开口,要么开口就句句带刺,卫邙不欲与她说话,继续闭目养神。

卫清歌冷笑了两声,又恢复了沉默。

也不知又过去了几个时辰,马车终是停了下来,卫清歌下了马车时已是面色苍白,卫邙知她甚少远行,不习惯舟车劳顿,正欲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把打开了手。

她这般拒绝自己,邙见不由升起怒意,却见她忽然扶住一颗老树弯着腰吐了起来。

卫邙心中怒意瞬间了无踪影,走上前,轻轻着拍着她的背,卫清歌狠狠盯着他,极为不满他的碰触。

卫邙丝毫不在意她的怒视,将水递了过去:“你娘见到你这般憔悴,定会以为你过得不好,你想让她这样认为?”

卫清歌这才没有再拒绝他的好意,接过他递来的水,猛喝了几口,又在树下小息片刻,待身子好些后,才与车夫一道往前走。

离马车停下的地方再往前走百十米,就有一处山谷,山谷再往里走一小段路程,前方豁然开朗,有一处宅子依山而建。因是初春,山间桃树均已开花,放眼望去,这桃林约莫有十里。

夜风扶过,桃花香让卫清歌都要醉了,她踩着满地的落花继续朝那宅子走去。

宅子的门口站着身穿粗布衣的老仆,手里提着灯笼似是在等着什么人。见卫清歌来了,脸上露笑容,忙上前将卫清歌扶住,亲切道:“小姐可是回来了,夫人盼了很久呢。”

卫清歌由着老奴将她迎进院子,正房的门此正开着,有侍女进进出出的忙碌着,只听老奴扯着嗓子喊了声:“薛夫人,小姐回来了,快别准备了。”

随着老奴话毕,一位身穿湖水蓝色长裙的老妇人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见到卫清歌,眼泪就流了下来。

卫清歌看着来人,多年不见,她竟是比从前要年轻多了。想来卫天并未有亏待过她。

见着来人哭,卫清歌却对来人笑:“娘。”

只一个字,让薛夫人捂住口嚎啕大哭,卫清歌急忙上前搀扶住她。

老妇人哭着哭着,忽而张口骂道:“当年故乡洪涝,淹死了那么多人,你爹为让你我活命,只身死在大水里。这么多年我都在想,莫不如随你爹一同去了,你只将我留在这金丝笼中,过着你的大小姐日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有良心的。”

卫清歌听着薛夫人的话,暗暗猜测卫天并未将自己实情告知与娘亲,否则凭着娘亲的性子,怎么也不会同意自己做卫家的棋子,遂对薛夫人的责怪并未反驳,只随着她往屋子里走,一路赔着笑。

薛夫人见卫清歌带着几分心虚的笑,以为被自己猜中了事实,更是气自己养了个不孝女,她抡起手中的拐杖朝女儿身上打过去,卫清歌却不躲不闪任她打,老妇人一边打一边骂:“我早早就跟你说过,我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金银满室,我只要咱俩能在一起好好生活,看着你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可你倒好,偏爬了富贵人家不回头。十年了,整整十年,你才回来看我一次。你对得你爹吗,对得起我等你十年载吗?”

她也想如娘说的那样过一生,可她有的选吗?

卫天在收留她的时候就把话说得很明白,要么离开,要么留下做他的杀手。她那时还小,不知道杀手是什么意思,却也明白是一条不容易走的路。

可她必须要留下来,因为要救娘的命,因为她也想活着。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让娘亲朝自己身上打,再也无法忍住心中悲伤,却撇过头,不让娘亲看见自己眸子里的泪水。

卫邙站在院子的门口,似是看见了卫清歌眸子里的泪,开口笑道:“薛姨。”

薛夫人气喘吁吁地看向门口的卫邙,因是隔了太多年没有见过他,竟是认不出人了。她问:“你是谁?”

卫邙笑着走上前,将她的拐杖不动声色的拿了过来,放在了一边,将她扶进屋子坐下,这才道:“我是邙儿啊,卫天的长子。薛姨不记得了?”

关于卫邙,薛夫人倒是记忆深刻的。当年逃亡至雁城,是卫邙将她们带到卫府,请卫大人将他们留下。

倘若不是卫邙,他们也许有命逃了故乡,却没命继续活下去。

忆往昔,薛夫人急忙让卫邙坐下,又命侍女奉了好茶招待。

卫清歌见薛夫人不似方才那般生气,脸色也好了许多,试着开口道:“娘,我给你带了玫瑰酥……”

卫清歌将白天在集市上买的玫瑰酥呈给薛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薛夫人看眼眶有些红的卫清歌,面色有些动容,却依旧冷着脸道:“拿走,谁要吃你买的东西。”

卫清歌低垂着头,嘴微微张了张,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说得出口。在她来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女儿,没有做到一天女儿该做的事,所以娘不接受她的玫瑰酥是合情合理的。

她一遍遍这样告诉自己,可是心里就是说不出的难过。她这些年来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呢?

“薛姨,这茶怎这样香啊,还有么,能再来一杯吗?”卫邙轻快的声音传入了卫清歌的耳际。

“有,你想喝多少都有。”薛夫人的声音里带着些亲切,那是今天对她不曾有的。

卫清歌的手一直举着玫瑰酥,沉默着。

薛夫人又给卫邙沏了杯茶,拿过一块玫瑰酥放在嘴里尝了尝,轻声一叹:“什么东西吃的久了,难免都会厌倦。”

卫清歌收回玫瑰酥,站在薛夫人身侧,不再开口。

薛夫人与卫邙多年未见,相聊甚欢。

不知过去多久,薛夫人起身朝屏风内走去,过了一会儿又叫卫邙与卫清歌进去。

进了屏风后,卫清歌看见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她小时候爱吃的。她盯着薛夫人,眸子里里有了些笑意:“娘。”

薛夫人脸色有些不自在:“吃吧。”

卫清歌与卫邙二人一天都在赶路,未曾用膳,面对满桌饭菜,二人吃的狼吞虎咽。

薛夫人面色渐渐柔和,不断嘱咐二人慢些吃。

卫清歌吃着吃着,却忍不住哭出了声,这是自己熟悉的味道,饭菜是娘亲手做的。她就知道娘心里还是有她的。她大口吃着碗里的饭,嚷嚷着好吃极了。

薛夫人看着多年未曾谋面的卫清歌,见她哭的样子,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略有所思。

待饭用毕,薛夫人又命人收拾了一间上房给卫邙,让卫清歌与自己同塌而眠。

卫清歌睡在薛夫人身边,竟是觉得安心极了,她抱了抱薛夫人,轻声道:“娘,这次回来我会多陪你几天。”

薛夫人挺直的背脊僵硬了片刻,翻过身看着卫清歌。

摇曳的烛火照得薛夫人的眸子亮如珍宝,卫清歌有些不敢去看薛夫人的眸子。薛夫人心思十分细腻,她怕被薛夫人看出破绽。遂起身欲要灭了烛火,这时薛夫人却轻轻按住了她的肩。

卫清歌静静看着薛夫人,不言不语。

薛夫人轻抚卫清歌的面颊,低声了叹几叹:“若真是贪图富贵荣华,又怎会瘦成这样。”又拉起她纤细的手,带着些心疼的口气道:“你定是过的不容易,这手都生了茧了。”

“娘,身在大户人家,免不了勾心斗角,学点本事防身总是好的。您是不知道,如今我有武艺在身,已是足够能自保。倘若哪天有人要害我,我才有本事防身不是。”

薛夫人脸色诧异:“怎会有人要害你?”

卫清歌微微一笑,柔声道:“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啊,娘,您当年不是教我要防患于未然吗,如今女儿做到这点了,你该感到高兴啊。”

薛夫人将信将疑。

卫清歌笑着起身将烛火熄灭,依偎在她身边,撒娇道:“娘,虽然我跟你有太久没有见面,可是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看到你,你跟我想的一模一样……”

薛夫人摸着卫清歌的发丝,哽咽道:“娘刚刚打疼你了吗?”

卫清歌摇了摇头:“娘是把我当作女儿才打我,要是你不打不骂,我才真的害怕。娘,这个世界上就剩下咱俩相依为命了,你不能不要我啊。”

薛夫人点头应允,卫清歌自从回到卫府后都未曾好好休息,如今在薛夫人身边,倒是困意很快来袭,很快就睡着了。

薛夫人见卫清歌睡去后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想起她在吃饭时的狼吞虎咽,总觉得卫清歌这一趟回来有些不对劲,似乎是将那顿饭当做最后一餐。她蹑手蹑脚的起了身,穿好衣衫,轻轻离开。

卫清歌睡眠一向清浅,在薛夫人起身时她就已是醒来,遂穿了衣衫一路跟随。见薛夫人轻扣卫邙的门,不久后,卫邙开门,将薛夫人请了进去。

卫清歌想了想,终究还是走上前,靠近门边听屋内二人谈话。

“邙儿,你与他们是有一些不同的,你能跟我说说清歌这些年都做了那些事吗?”

说话的人是娘,卫清歌靠听着薛夫人对她的关心,她并不担心卫邙会说不该说的话,因为卫家需要自己这颗棋子,若是此刻坏了能牵制住棋子的东西,那棋子势必不会听之任之。

卫清歌抬头看向夜色的那一轮月,只觉得今晚的月是她此生见过最圆最美的。

她听见卫邙笑声朗朗:“清歌自小要强好胜,学什么总是要做到最好。六岁那年她忽然见到街上耍大刀的杂技师傅,就嚷着要爹将她送到山上学武……”

卫清歌听着卫邙的谎言,脑海中不禁想起六岁盛夏那年的光景。

她被卫天安排去集市玩耍,一路上给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卫天问她想不想让她娘过上好日子,她手里还拿着一个糖人,刚吃了一口,就看见卫天眼里闪过的算计。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那时候就知道那一趟出门必是有目的的。

回来后她遵从卫天之命,告诉薛夫人想去学武,然后一别十年。

卫清歌伸出手戳破窗户,见薛夫人思绪万千,好似那些说辞并不能够让她再相信了。她忽而急促道:“我生的女儿,我到底是知道些她的性子的,这些年她总给我写信,说她过的很快乐,但快乐不是说出来的,今天看到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

薛夫人所言与卫邙想的有些出入,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笑道:“薛姨有所不知,清歌只是最近不快乐,她……”

薛夫人忽地将茶杯摔在地上,置气道:“我不管清歌与你卫家做了什么交易,可我只要清歌自由的活着。我知道她不自由,我只问你,要做什么才能还清歌自由。这些年,你卫家送来的钱财我一分未动,我在这里未曾离开,只是因为我知道,只有在这里,清歌才能找到我。”

卫清歌紧紧捂住口,这才让自己发不出声来,娘愿画地为牢自囚十年,只为等她归来;她却拱手终生自由,只为给娘一个安生之所。

卫清歌见卫邙站在原地不言不语,她知道他是不知要说什才能圆谎了。而娘在气头上未曾发觉卫邙的失态,若是反应过来……她不能再想下去,一把将门推开,任脸上还未干涸的泪水尽数落下。

薛夫人看向卫清歌,既然已被她撞见,她也无甚好隐瞒的,她看着卫邙道:“邙儿,你是卫家长子,说话总有些分量,如今我已经等到清歌,你可愿让我们离开?”

卫邙并不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清歌,声音渐渐柔了下来:“清歌,你想不想跟薛姨走?”

卫清歌正欲摇头,手腕忽然被薛夫人紧紧抓住,薛夫人将她的衣袖移至高处,痛声道:“你还想骗我?”

卫清歌目光顺着薛夫人的视线看过去,手臂上烙着一个卫字格外刺目,她缓缓闭上了眸子,这是无论用什么药都无法抹去的字迹。

她生是卫家的棋,死了也要带着烙印去黄泉。

她明明藏的这样好,怎会被薛夫人看见了?必是睡着后,胳膊上的字被薛夫人看见了。是她大意了……

卫邙看着卫清歌手臂上的卫字,脸色微微沉了沉。他记得她七岁那年卫天曾接卫清歌回卫府,他却有任务在身,未曾跟着一起回去,卫清歌再回来,他们便一直形影不离。‘卫字’便是那时刻上去的。

薛夫人看着卫邙面色,便猜测自己的想法果然是对的。她颤抖举起手,狠狠掌掴卫清歌,在巴掌落下的那一刻早已泪如雨落,她嚎啕大哭:“我等了你十年,你却为卫家做牛做马,如今还被刻了字。我怎对得起你死去的爹,早知如今这样,我为什么还要活着?”

薛夫人一瘸一拐朝柱子上走,想一头撞死。卫清歌死死拉住她,亦是泣不成声:“娘,清歌知道错了,清歌此生所犯最大的错,便是不该偷偷喜欢大哥,不该在手臂上刻字。”

薛夫人缓缓看向看满脸泪水的卫清歌,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她说爱上了他,明明知道这句话是假的,卫邙内心却是波澜沉浮,面上他不动声色,始终微笑着看向卫清歌。

“娘,我从六岁就跟大哥在山上练武,大哥待我极好的,被师父罚的重了,大哥总在暗地里偷偷的帮我。”提及当年往事,卫清歌渐渐止住了哭泣,神色也温柔不少。

卫邙已有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卫清歌了,一时未能忍住,竟是看了她良久,带着些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得怀念。

卫清歌忽地看向卫邙,语气又悲又凉:“大哥,清歌很早便明白你的心思,你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清歌,可是清歌好傻啊,只想着留下你的姓氏也是好的。”

这些情真意切的话,虽然知道都是为了让薛夫人感到心安,卫邙却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他伸手擦去卫清歌的泪水,动作又轻又柔,温声道:“清歌,你这样好,总能找到比大哥好上千百倍的男子。”

卫清歌低着头,似要掩去心中哀伤。

一旁的薛夫人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她看向卫清歌,怒其不争道:“你怎能喜欢你大哥,你可知你身份……”

见薛夫人如是说,卫清歌暗暗松了口气,好在娘终于信了。

薛夫人一瘸一拐离去,卫清歌欲搀住她,却被她冷冷的甩开了:“处理好你自己的事,明日我要带你离开,再不许你跟卫家有任何往来。先前以为你被卫家要挟,既是没有,那就该走的更容易了。莫说邙儿不喜欢你,就是喜欢你,我也绝不许你跟他再有往来。你可知卫家是什么身份,你以为邙儿只会娶一个女子吗?”

卫清歌深知薛夫人心中所想,也知此刻不是与她再多做解释的时候,遂开口道:“是。”

只目送着薛夫人蹒跚离开。

“明日你与薛姨不可能离开此地,爹早就算到会突生变故,一旦你们离开这座宅子,无论你们朝那个方向走,不出二里路都会遇到暗卫。纵然你武功再好,可你还要保护薛姨……”卫邙在她身边沉声道。

“有劳大哥提醒,清歌自是知道该如何做,只望大哥配合才好。”因是方才卫邙配合演戏,故而卫清歌此刻说话语气也温和许多。

卫邙点了点头,卫天既然让他送她过来,必是让自己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搭一把手。他忽然走出看着月色,疑惑道:“你身子不疼也不痒吗?”

听罢此话,卫清歌也出去看着月色:“真是奇了,莫非是药效失去作用,所以不疼不痒了?”

卫邙立刻否决:“此药绝不会失效,你可有乱服用东西?”

卫清歌摇了摇头,敷药时就被大夫告知她此药相克之物,她又怎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她忽然想到离开卫府时前去看望卫天,碰上了才卫青莲,她在自己耳边说了一些话……

卫清歌正欲开口,忽见卫邙的脸色比先前更沉,他抓过她的手给她号脉,而后咬牙切齿道:“她真的敢!”

卫清歌问:“会有什么后果?”

“香粉无色无味,竟是让你我都疏忽了,我们要赶紧回去,你脸上的伤很快会再次裂开,要在裂开之前找到爹,否则伤疤即使好透,也会留下丑陋疤痕,你的容貌便毁了。”卫邙严肃道。

卫清歌倚着门边,突然笑了:“棋子没了美貌,又如何能吸引住二殿下冉照,不是我完成不了任务,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清歌……”卫邙轻声道:“你若不进宫选秀,便是废棋,卫家从来不养闲人,你知道后果的!”

卫清歌笑的眉眼弯弯:“大哥,你亲妹妹毁我容貌,你逼我回府,爹逼我杀人,你们都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贪心……所以活该要过今天这样的日子,好在我虽失了美貌,却依旧有一身武艺,谈废棋也倒也算不上。”

卫邙还欲再言,却见卫清歌缓缓朝前走去。每走一步,就离他更远一些。

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远的让他再也看不到,可是此刻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她一点点远离。

卫清歌关上门的那一刻,有泪落下,她随手将其擦去,又若无其事般的关上了门。

卫邙心底轻叹,倘若清歌不是在卫家,她这样美又聪明,也许能有一段很美的风花雪月。可她的风花雪月,却也只能在卫府中被埋葬。

就像他心中那段既美丽又得不到的感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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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第2章 初回卫府 第3章 再遇故人 第4章 风花雪月 第5章 卫天前来 vip 第6章 先人一步 vip 第7章 美人心机 vip 第8章 暖人心田 vip 第9章 更进一步 vip 第10章 惩治恶少 vip 第11章 美人香粉 vip 第12章 破除嫌疑 vip 第13章 别有用心 vip 第14章 疑云重重 vip 第15章 恩恩怨怨 vip 第16章 进宫选秀 vip 第17章 各怀心事 vip 第18章 好女出嫁 vip 第19章 深信不疑 vip 第20章 往事沉浮 vip 第21章 爱她如命 vip 第22章 聪明机智 vip 第23章 不识真面 vip 第24章 谋划全局 vip 第25章 放虎归山 vip 第26章 芳心一片 vip 第27章 风云暗涌 vip 第28章 心生猜忌 vip 第29章 情深意重 vip 第30章 调虎离山 vip 第31章 王者归来 vip 第32章 良辰美景 vip 第33章 番外生死相许 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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