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锲和那老两口彼此大眼瞪小眼静默片刻,而后,一声轻轻松松掩盖住幼儿啼哭声的尖叫冲破天际——
“救命啊!有鬼啊!啊——!”
惊叫出声的是母亲,而父亲整个人已经站在原地多时,手脚冰冷,僵得比真正的僵尸还要僵了。
老两口只能看见唐锲的大致轮廓,但他们二人的神态表情,唐锲却是尽收眼底。他眼睁睁看着夫妻两个从两眼惺忪到呆若木鸡再到惨叫连天,短短数息之内就把两张好好的脸都吓得变了形,一时间竟是忘了自己该作何反应。
他仅剩的唯一想法就是:你们怎么能说我是鬼?本大爷哪里像鬼了!
这时,父亲也总算是手脚回温,能动弹了。他和自家媳妇不同,一见到这个鬼影子站在自家娃儿床前,他立刻就想到是自家娃儿阳寿尽了,黑白无常要来勾魂了。
都说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如今正是半夜,突然冒出个鬼影子来还弄哭了自家娃儿,不是索命鬼,难道还能是来送钱的吗?
这时的父亲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和力气,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猛地一把抱住那道笼罩在夜色下看不真切的鬼影,看那汹涌的来势,想必是打着要把索命阴差一把撂倒的主意,哪怕为此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自己这条老命也无所谓。
尽管这个爹算盘敲得很响,唐锲也确实事先毫无防备,但奈何他本非凡人,即令只是松松垮垮地往那儿一站,下盘的稳当程度也绝非一个普通老百姓就能随随便便扑倒的,更不要说这会儿的唐锲还站得如挺尸般笔直。
父亲这出其不意的一招以失败告终,也依旧没有放弃,而是顺势滑到地上,就着这么一个姿势跪着紧紧搂住了唐锲的双腿,口中杀猪似的嚎叫道:
“他娘,抱上娃儿,跑!”
母亲跟父亲完全颠倒,父亲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紧接着就飞身而上舍命制敌,而母亲发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之后,整个人便瘫软在地上,以至于剩下的时间里一直都是父亲在孤军奋战,她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父亲这一吼,就像是将一个已经濒临散架的木偶重新牵着线,给强行提起来了一样,在“跑”字的强有力冲击之下,母亲到底是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尽管浑身都还在发着抖,一只手却死死抓住婴儿床的床沿,拖着身子就想把孩子从床上抱起。
唐锲眼睁睁看着他们老两口一边怕得要死一边为了自家孩子垂死挣扎,整个过程都一动不动,谁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当真比鬼还要像鬼。
单元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时间顾不得会不会暴露自己这回事情,袍袖猛地向下一扫,瞬间封锁住那一家三口的五感六识。
抱住唐锲大腿的老父亲突然松了手,扑通一下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唐锲低头一看,就发现这老两口都瞬间躺了尸,孩子也不哭了,看这孩子的表情,并不是他重新睡了过去,而是根本没有了知觉与意识。
唐锲瞬间警觉过来。这里还有别人存在!
他可以任由这一家三口又是叫又是拽,随便他们闹腾去,但却绝不可能无视一个躲藏在暗处的高手。这混蛋摆明了不是普通人,要不然怎么会连自己都能瞒得过?
唐锲猛一抬头,掌心之中已是灵力汹涌:
“谁?!”
“快别管我是谁了,你还能记得住你是谁吗你?”
单元枝内心的无语达到顶峰,以至于说话间都没了惯常温文尔雅的态度:
“我暂时封印了他们,你还不快跑?你想让他们认出来你是谁?还是想杵在那儿由得他们把你打一顿?”
唐锲这才真的被一语惊醒梦中人。有道理啊!自己干什么傻乎乎站在这儿当桩子?自己又没做什么,又没打算做什么,想干的事儿都干完了,不走人还等着留下过年吗?
到了这种时候,唐锲也总算开了窍,记起来自己个儿身上还有一种叫做“灵力”的东西。他屈指连弹,三道灵光接连闪过,此起彼落间,分别没入了那三个动弹不得的凡人眉心之内。
做完这一切,唐锲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彻底消失在了房屋之中。
先前那道充满不可置信的嗓音一定是从房顶上传来的,唐锲十分确定这一点,所以第一时间闪现而出的地点就是房顶。然而单元枝也并不傻,他同样料到唐锲会这么做,抢先一步离开原地,让唐锲直接扑了个空。
不过唐锲毕竟不是普通人。先前一时半会儿忘了自己跟那一家三口不是一个种族的倒也罢了,这时候既然都记起来了,他当然不会被一时的失手给轻易困住。唐锲屏息凝神,站在房顶默立片刻,很快就捕捉到了一丝稍显熟悉的灵力波动。
单元枝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走最近的一条路线返回客栈,而是特地绕了一个大圈儿,由于始终担心会泄露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单元枝在刚刚吐槽完唐锲放着大把的灵力不用之后,就十分现世报地做到了自己也不得不将一身充沛法力强行搁在一边儿,搬出了好几千年都没动过的,最原始化的轻身功夫。
想不到闲置了这么多年,脑子都忘了轻功是个怎么运作法,身体倒还印象深刻,情急之下一撒开腿,用不着经过大脑辛勤回忆,身子就自动飘起来了。
单元枝一面努力地在各个枝桠间兔起鹘落,一面开始绞尽脑汁,思索着等到返回黑店,再度见到唐锲的时候,一旦那傻子起了疑心,自己该拿出什么措辞来设法唬住他。没成想自己刚跑出去不到二里地,身后便是骤然一阵疾风袭来,随即眼前一花,自己的身前立时突兀地多了一堵墙。
单元枝毫无防备地冲过去,瞬间撞了个结结实实。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不偏不倚地撞在一大块钢板上,没了灵力护体的他,几乎把自己身上的骨头都撞散了架,一时间站立不住,只好软绵绵地滑倒在地上。
恰在此时,一道声音自上而下,冷冷地传入单元枝耳中:
“我就知道是你!”
……
好吧,总算能够理解为什么刚才那位老父亲撞上您老人家之后,会直接变成抱大腿了。
单元枝万般不能理解地抬起头来,看向唐锲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明明我都已经严防死守隐匿行踪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早知道您老人家这样也能找着我,我还费那个劲儿瞎蹦跶什么呀?
“废话,你以为我是聋子吗?你都吼那么大声响了,我还能听不出来你这把鬼嗓子?”
唐锲十分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悠长且嘹亮的鼻音,完美地掩饰住了自己被脚边这家伙跟了一路还蹲了半天房顶都浑然不觉的尴尬。
当然了,最重要的一点是,唐锲实际上居然没能够听得出来到底是谁在房顶上嚎了那一嗓子,若不是捕捉到单元枝封锁神识的一刹那所泄露出来的灵力,他极有可能到现在都不晓得是被谁给跟踪了。这才是最让唐锲自觉下不来台的,所以他坚决不能承认自己是通过灵力波动发现的单元枝。
不过,单元枝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终于缓过这口气,重新从地面上直起身来,随手拍了两下身上的尘土,看起来立刻又是一风度翩翩大好男儿:
“就算你能听得出我的声音,但你凭什么认定了我走的会是这条路?这总不能是靠听出来的吧?”
“这个就更简单了,我都认出是你来了,还分辨不出你的方位吗?哼哼,你以为你学凡人上蹿下跳我就找不到你了?除非你自废道行,要不然分辨出你的灵力这种事儿,对我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很好。非常好。
单元枝自从认识他之后,这颗心也变得躁动了许多,千百年都没尝试过这种想抡起拳头揍人的滋味儿了,别说,还挺新鲜的。
毕竟在鬼界这么多年忍惯了,这种程度的冲动想要克制住还是不在话下的。单元枝若无其事地默默咬了咬后槽牙,到底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
“抱歉,我并非故意要窥探你的行踪,不过是见你半夜开门出去,一时好奇而已。若是你下次换一种方式离开,不弄出那么大动静的话,也许我不会被惊醒,自然也就不会跟着你了。”
唐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容易才勉强恢复一点儿血色,阴着脸死死地盯住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让单元枝不免为那棵树的命运默默担忧了好一阵子。
片晌之后,唐锲很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问道:
“刚才,你为什么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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